司马迁

司马迁（约前145—？年），字子长，夏阳（今陕西韩城）人，父司马谈曾任汉武帝太史令。司马迁少时从大儒董仲舒、孔安国学，年轻时游踪几遍全国。武帝元封三年（前108年），他继父职任太史令，有机会博览宫廷藏书，于太初元年（前104年）开始了《史记》的撰写。同时，他还参与制订《太初历》。天汉二年（前99年），他因替不得已投降匈奴的李陵辩解，触怒武帝，下狱被处以腐刑。出狱后他出任大多由宦者担任的中书令，忍辱含垢，发愤著述，终于在征和初年（前92年）左右，完成这部巨著。不久即去世。

《史记》又称《太史公书》，包括十二本纪、十表、八书、三十世家、七十列传，共一百三十余篇，五十二万余字，记载上自黄帝大流量套餐，下至汉武帝时代三千多年历史，是我国第一部纪传体通史。《史记》还具有极高的文学价值，历来被推崇为传记文学的典范，古代散文的楷模。

项羽本纪[2269]（节选）

项籍者，下相人也[2270]，字羽。初起时，年二十四。其季父项梁[2271]，梁父即楚将项燕，为秦将王翦所戮者也。项氏世世为楚将，封于项，故姓项氏[2272]。

项籍少时，学书不成，去，学剑，又不成[2273]。项梁怒之。籍曰：“书足以记名姓而已。剑，一人敌，不足学，学万人敌。”于是项梁乃教籍兵法，籍大喜，略知其意，又不肯竟学[2274]。

项梁尝有栎阳逮[2275]，乃请蕲狱掾曹咎书抵栎阳狱掾司马欣[2276]，以故事得已[2277]。项梁杀大流量套餐人，与籍避仇于吴中，吴中贤士大夫皆出项梁下[2278]，每吴中有大徭役及丧，项梁常为主办，阴以兵法部勒宾客及子弟[2279]，以是知其能[2280]。

秦始皇帝游会稽，渡浙江[2281]，梁与籍俱观。籍曰：“彼可取而代也。”梁掩其口，曰：“毋妄言，族矣[2282]！”梁以此奇籍。籍长八尺余，力能扛鼎[2283]，才气过人，虽吴中子弟皆已惮籍矣。

……

章邯已破项梁军，则以为楚地兵不足忧，乃渡河击赵，大破之。当此时，赵歇为王，陈馀为将，张耳为相，皆走入钜鹿城[2284]。章邯令王离、涉閒围钜鹿[2285]，章邯军其南，筑甬道而输之粟[2286]。除馀为将，将卒数万人而军钜鹿之北，此所谓河北之军也[22大流量套餐87]。

楚兵已破于定陶，怀王恐，从盱台之彭城[2288]，并项羽、吕臣军自将之。

以吕臣为司徒，以其父吕青为令尹[2289]。以沛公为砀郡长，封为武安侯，将砀郡兵[2290]。

初，宋义所遇齐使者高陵君显在楚军，见楚王曰：“宋义论武信君之军必败，居数日，军果败。兵未战而先见败征，此可谓知兵矣。”王召宋义与计事而大说之，因置以为上将军。项羽为鲁公，为次将。范增为末将。救赵。诸别将皆属宋义，号为卿子冠军[2291]。行至安阳[2292]，留四十六日不进。项羽曰：“吾闻秦军围赵王钜鹿，疾引兵渡河，楚击其外，赵应其内，破秦军必矣。”宋义曰：“不然。夫搏牛之虻不可以破虮虱[2293]。今秦攻赵，战胜则兵罢，大流量套餐我承其敝[2294]；不胜，则我引兵鼓行而西，必举秦矣[2295]。故不如先斗秦赵。夫被坚执锐[2296]，义不如公，坐而运策，公不如义。”因下令军中曰：“猛如虎，很如羊[2297]，贪如狼，强不可使者[2298]，皆斩之。”乃遣其子宋襄相齐，身送之至无盐，饮酒高会[2299]。天寒大雨，士卒冻饥。项羽曰：“将戮力而攻秦[2300]，久留不行。今岁饥民贫，士卒食芋菽[2301]，军无见粮[2302]，乃饮酒高会，不引兵渡河因赵食[2303]，与赵并力攻秦，乃曰‘承其敝’。夫以秦之强，攻新造之赵，其势必举赵。赵举而秦强，何敝之承！且国兵新破[2304]，王坐不安席，埽境内而专属于将军[2305]大流量套餐，国家安危，在此一举。今不恤士卒而徇其私[2306]，非社稷之臣。”项羽晨朝上将军宋义，即其帐中斩宋义头，出令军中曰：“宋义与齐谋反楚，楚王阴令羽诛之。”当是时，诸将皆慑伏，莫敢枝梧[2307]。皆曰：“首立楚者，将军家也。今将军诛乱。”乃相与共立羽为假上将军[2308]。使人追宋义子，及之齐，杀之。使桓楚报命于怀王。怀王因使项羽为上将军，当阳君、蒲将军皆属项羽[2309]。

项羽已杀卿子冠军，威震楚国，名闻诸侯。乃遣当阳君、蒲将军将卒二万渡河[2310]，救钜鹿。战少利，陈馀复请兵。项羽乃悉引兵渡河，皆沉船，破釜甑[2311]，烧庐舍，持三日粮，以示士卒必死，无一还心。于是至则围王离，与秦军遇大流量套餐，九战，绝其甬道，大破之，杀苏角，虏王离。涉閒不降楚，自烧杀。

当是时，楚兵冠诸侯。诸侯军救钜鹿下者十余壁[2312]，莫敢纵兵[2313]。及楚击秦，诸将皆从壁上观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，楚兵呼声动天，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。于是已破秦军。项羽召见诸侯将，入辕门[2314]，无不膝行而前，莫敢仰视。项羽由是始为诸侯上将军，诸侯皆属焉。

……

行，略定秦地[2315]。函谷关有兵守关[2316]，不得入。又闻沛公已破咸阳，项羽大怒，使当阳君等击关。项羽遂入，至于戏西[2317]。沛公军霸上[2318]，未得与项羽相见。沛公左司马曹无伤使人言于项羽曰：“沛公欲王关中，使子婴为相[2319]，珍宝尽有之。”项大流量套餐羽大怒，曰：“旦日飨士卒[2320]，为击破沛公军！”当是时，项羽兵四十万，在新丰鸿门[2321]；沛公兵十万，在霸上。范增说项羽曰：“沛公居山东时[2322]，贪于财货，好美姬。今入关，财物无所取，妇女无所幸[2323]，此其志不在小。吾令人望其气[2324]，皆为龙虎，成五采，此天子气也。急击勿失。”

楚左尹项伯者，项羽季父也，素善留侯张良[2325]。张良是时从沛公。项伯乃夜驰之沛公军，私见张良，具告以事，欲呼张良与俱去。曰：“毋从俱死也。”张良曰：“臣为韩王送沛公[2326]，沛公今事有急，亡去不义，不可不语。”良乃入，具告沛公。沛公大惊，曰：“为之奈何？”张良曰：“谁为大王为此计者？”大流量套餐曰：“鲰生说我曰[2327]：‘距关，毋内诸侯，秦地可尽王也[2328]’。故听之。”良曰：“料大王士卒足以当项王乎[2329]？”沛公默然，曰：

“固不如也，且为之奈何？”张良曰：“请往谓项伯，言沛公不敢背项王也。”沛公曰：“君安与项伯有故？”张良曰：“秦时与臣游，项伯杀人，臣活之[2330]。今事有急，故幸来告良。”沛公曰：“孰与君少长[2331]？”良曰：“长于臣。”沛公曰：“君为我呼入，吾得兄事之[2332]。”张良出，要项伯[2333]。项伯即入见沛公。沛公奉卮酒为寿[2334]，约为婚姻，曰：“吾入关，秋豪不敢有所近[2335]，籍吏民[2336]，封府库，而待将军。所以遣将守关者，大流量套餐备他盗之出入与非常也。日夜望将军至，岂敢反乎？愿伯具言臣之不敢倍德也[2337]。”项伯许诺。谓沛公曰：“旦日不可不蚤自来谢项王[2338]。”沛公曰：“诺。”于是项伯复夜去，至军中，具以沛公言报项王。因言曰：“沛公不先破关中，公岂敢入乎？今人有大功而击之，不义也，不如因善遇之。”项王许诺。

沛公旦日从百余骑来见项王，至鸿门，谢曰：“臣与将军戮力而攻秦，将军战河北，臣战河南，然不自意能先入关破秦，得复见将军于此。今者有小人之言，令将军与臣有郤[2339]。”项王曰：“此沛公左司马曹无伤言之；不然，籍何以至此。”项王即日因留沛公与饮。项王、项伯东向坐；亚父南向坐，亚父者[2340]，范增也；沛公北大流量套餐向坐；张良西向侍。范增数目项王，举所佩玉玦以示之者三[2341]，项王默然不应。范增起，出召项庄[2342]，谓曰：“君王为人不忍，若入前为寿[2343]，寿毕，请以剑起舞，因击沛公于坐，杀之。不者，若属皆且为所虏。”庄则入为寿。寿毕，曰：“君王与沛公饮，军中无以为乐，请以剑舞。”项王曰：“诺。”项庄拔剑起舞，项伯亦拔剑起舞，常以身翼蔽沛公，庄不得击。于是张良至军门，见樊哙[2344]。樊哙曰：“今日之事何如？”良曰：“甚急。今者项庄拔剑舞，其意常在沛公也。”哙曰：“此迫矣，臣请入，与之同命[2345]。”哙即带剑拥盾入军门。交戟之卫士欲止不内，樊哙侧其盾以撞，卫士仆地，哙遂入。披帷西向立。瞋大流量套餐目视项王，头发上指，目眦尽裂[2346]。项王按剑而跽曰[2347]：“客何为者？”张良曰：“沛公之参乘樊哙者也[2348]。”项王曰：“壮士，赐之卮酒！”则与斗卮酒[2349]。哙拜谢，起，立而饮之。项王曰：“赐之彘肩[2350]！”则与一生彘肩。樊哙覆其盾于地，加彘肩上，拔剑切而啗之[2351]。项王曰：“壮士，能复饮乎？”樊哙曰：“臣死且不避，卮酒安足辞！夫秦王有虎狼之心，杀人如不能举，刑人如恐不胜[2352]，天下皆叛之。怀王与诸将约曰：‘先破秦入咸阳者王之。’今沛公先破秦入咸阳，豪毛不敢有所近，封闭宫室，还军霸上，以待大王来。故遣将守关者，备他盗出入与非常也。劳苦而功高如此，未有封侯大流量套餐之赏，而听细说[2353]，欲诛有功之人。此亡秦之续耳，窃为大王不取也。”项王未有以应，曰：“坐。”樊哙从良坐。坐须臾，沛公起如厕，因招樊哙出。

沛公已出，项王使都尉陈平召沛公[2354]。沛公曰：“今者出，未辞也，为之奈何？”樊哙曰：“大行不顾细谨，大礼不辞小让[2355]。如今人方为刀俎[2356]，我为鱼肉，何辞为！”于是遂去。乃令张良留谢。良问曰：“大王来何操[2357]？”曰：“我持白璧一双，欲献项王；玉斗一双[2358]，欲与亚父，会其怒，不敢献。公为我献之。”张良曰：“谨诺。”当是时，项王军在鸿门下，沛公军在霸上，相去四十里。沛公则置车骑[2359]，脱身独骑，与樊哙、夏侯婴、靳强大流量套餐、纪信等四人持剑盾步走，从郦山下，道芷阳间行[2360]。沛公谓张良曰：“从此道至吾军，不过二十里耳。度我至军中，公乃入。”沛公已去，间至军中，张良入谢，曰：“沛公不胜杯杓，不能辞。谨使臣良奉白璧一双，再拜献大王足下；玉斗一双，再拜奉大将军足下。”项王曰：“沛公安在？”良曰：“闻大王有意督过之[2361]，脱身独去，已至军矣。”项王则受璧，置之坐上。亚父受玉斗，置之地，拔剑撞而破之，曰：“唉！竖子不足与谋[2362]。夺项王天下者，必沛公也，吾属今为之虏矣。”沛公至军，立诛杀曹无伤。

居数日，项羽引兵西屠咸阳，杀秦降王子婴，烧秦宫室，火三月不灭；收其货宝妇女而东。人或说项王曰：“关中阻山河四塞[大流量套餐2363]，地肥饶，可都以霸。”项王见秦宫室皆以烧残破，又心怀思欲东归，曰：“富贵不归故乡，如衣绣夜行，谁知之者！”说者曰：“人言楚人沐猴而冠耳[2364]，果然！”项王闻之，烹说者。

……

项王军壁垓下[2365]，兵少食尽，汉军及诸侯兵围之数重。夜闻汉军四面皆楚歌[2366]，项王乃大惊曰：“汉皆已得楚乎？是何楚人之多也！”项王则夜起，饮帐中。有美人名虞，常幸从；骏马名骓[2367]，常骑之。于是项王乃悲歌酅慨，自为诗曰：“力拔山兮气盖世，时不利兮骓不逝[2368]。骓不逝兮可奈何，虞兮虞兮奈若何！”歌数阕[2369]，美人和之。项王泣数行下，左右皆泣，莫能仰视。

于是项王乃上马骑，麾下壮士骑从大流量套餐者八百余人，直夜溃围南出[2370]，驰走。平明[2371]，汉军乃觉之，令骑将灌婴以五千骑追之。项王渡淮，骑能属者百余人耳[2372]。项王至阴陵[2373]，迷失道，问一田父，田父绐曰[2374]：“左。”左，乃陷大泽中。以故汉追及之。项王乃复引兵而东，至东城[2375]，乃有二十八骑。汉骑追者数千人。项王自度不得脱，谓其骑曰：“吾起兵至今八岁矣，身七十余战，所当者破，所击者服，未尝败北，遂霸有天下。然今卒困于此，此天之亡我，非战之罪也。今日固决死，愿为诸君快战[2376]，必三胜之，为诸君溃围，斩将刈旗[2377]，令诸君知天亡我，非战之罪也。”乃分其骑以为四队，四向。汉军围之数重。项王大流量套餐谓其骑曰：“吾为公取彼一将。”令四面骑驰下，期山东为三处[2378]。于是项王大呼驰下，汉军皆披靡[2379]，遂斩汉一将。是时，赤泉侯为骑将[2380]，追项王，项王瞋目而叱之，赤泉侯人马俱惊，辟易数里[2381]，与其骑会为三处。汉军不知项王所在，乃分军为三，复围之。项王乃驰，复斩汉一都尉，杀数十百人，复聚其骑，亡其两骑耳。乃谓其骑曰：“何如？”骑皆伏曰：“如大王言。”

于是项王乃欲东渡乌江[2382]。乌江亭长舣船待[2383]，谓项王曰：“江东虽小，地方千里，众数十万人，亦足王也。愿大王急渡。今独臣有船，汉军至，无以渡。”项王笑曰：“天之亡我，我何渡为！且籍与江东子弟八千人渡江而西，今无大流量套餐一人还，纵江东父兄怜而王我，我何面目见之？纵彼不言，籍独不愧于心乎？”乃谓亭长曰：“吾知公长者。吾骑此马五岁，所当无敌，尝一日行千里，不忍杀之，以赐公。”乃令骑皆下马步行，持短兵接战。独籍所杀汉军数百人。项王身亦被十余创。顾见汉骑司马吕马童[2384]，曰：“若非吾故人乎？”马童面之[2385]。指王翳曰：“此项王也。”项王乃曰：

“吾闻汉购我头千金，邑万户，吾为若德[2386]。”乃自刎而死。王翳取其头，馀骑相蹂践争项王，相杀者数十人。最其后，郎中骑杨喜、骑司马吕马童、郎中吕胜、杨武各得其一体。五人共会其体，皆是。故分其地为五：封吕马童为中水侯，封王翳为杜衍侯，封杨喜为赤泉侯，封杨武为吴防侯，大流量套餐封吕胜为涅阳侯[2387]。

……

太史公曰[2388]：吾闻之周生曰，舜目盖重瞳子[2389]，又闻项羽亦重瞳子。羽岂其苗裔邪[2390]？何兴之暴也[2391]！夫秦失其政，陈涉首难，豪杰蜂起，相与并争，不可胜数。然羽非有尺寸[2392]，乘势起陇亩之中[2393]，三年，遂将五诸侯灭秦[2394]，分裂天下，而封王侯，政由羽出，号为“霸王”，位虽不终，近古以来未尝有也。及羽背关怀楚[2395]，放逐义帝而自立，怨王侯叛己，难矣。自矜功伐[2396]，奋其私智而不师古，谓霸王之业，欲以力征经营天下[2397]，五年卒亡其国，身死东城，尚不觉寤而不自责，过矣[2398]。乃引“天亡我，非用兵之罪大流量套餐也”[2399]，岂不谬哉！

说明

《项羽本纪》是《史记》中写得最为精彩的传记之一，选取钜鹿之战、鸿门之宴、垓下之围等项羽一生中的三件大事，浓墨重笔，加以描写。如写钜鹿之战：“诸将皆从壁上观。楚战士无不一以当十，楚兵呼声动天，诸侯军无不人人惴恐，于是已破秦军，项羽召见诸侯将，入辕门，无不膝行而前，莫敢仰视。”强烈的对比，写出了项羽的英雄气概和在他指挥下的楚军的无比勇悍。鸿门宴一段，则通过人物的对话、动作和神态的描写，将项羽的仁厚、张良的机智、樊哙的勇武、范增的愤恚，刻画得栩栩如生。垓下之围是项羽这位“力拔山兮气盖世”的英雄所演悲剧的最后一幕：楚帐的悲歌、阴陵的失道、斩将的雄威、乌江的自刎，司马迁那大流量套餐充满同情的笔调，令人读之无限感慨。

集评

刘辰翁曰：叙楚、汉会鸿门事，历历如目睹，无毫发渗漏，非十分笔力，模写不出。

——《班马异同》卷一

唐顺之曰：太史公叙立义帝以后，气魄一日盛一日，杀义帝以后，气魄一日衰一日，此是纪中大纲领主意，其开合驰骤处具有喑呜叱咤之风。

——《精选批点史记》卷一

又曰：钜鹿之战，项羽最得意之战，太史公最得意之文。《垓下歌》悲壮呜咽，与《大风》各自模写帝王兴衰气象。

——《精选批点史记》卷一

顾炎武曰：秦、楚之际，兵所出入之涂，曲折变化，唯太史公序之如指掌。以山川郡国不易明，故曰东曰西，曰南曰北，一言之下而形势了然，以关塞江河为一方界限。

——《日知录》卷二十六

吴见思曰：当时四海鼎沸，大流量套餐时事纷纭，乃操三寸之管，以一手独运，岂非难事？他于分封以前，如召平，如陈婴，如秦嘉，如范增，如田荣，如章邯诸事，逐段另起一头，合到项氏，百川之归海也。分封以后，如田荣反齐，如陈馀反赵，如周吕侯居下邑，如周苛杀魏豹，如彭越下梁，如淮阴侯举河北，逐段追叙前事，合到本文，千山之起伏也。而中间总处、提处、间接处、遥接处，都用“于是”，“当是时”等字，神理一片。

——《史记论文》

李晚芳曰：当是时，秦纲懈维弛，天下叛之，英雄杂沓并起，千头万绪，棼如乱丝，太史以一笔写之，或插序，或陪序，或带序，或附传，无不丝丝入扣、节节归根，步骤井然不乱。后之作史者，谁有此笔力？

——《读史管见》卷一

吴敏树曰：吾意史公作此纪时大流量套餐，打量项羽一生事业，立楚是起手大著，救赵破秦是擅天下原由，其后则专与汉祖虎争龙战而已。如下笔万言，滔滔滚滚，如长江大河，激石滩高，回山潭曲，鱼龙出没，舟楫横飞，要是顺流东下，瞬息千里，终无有滞碍处耳。从来良史记事，第一论识，而柳子之评史公曰“洁”，真是高眼看透。学者但能从有会无，即详知略，则于序事之文，立占胜步矣。

——《史记别钞》卷下

郭嵩焘曰：项王自叙七十余战，史公所记独钜鹿、垓下两战为详。钜鹿之战全用烘托法，不一及战事，而于垓下显出项羽兵法及其斩将搴旗之功。项羽英雄，史公自是心折，亦由其好奇，于势穷力尽处自显神通。钜鹿、鸿门、垓下三段，自是史公《项羽本纪》中聚精会神、极得意文字。

——《史记札大流量套餐记》卷一

浦起龙曰：如此长篇，只分两局。前半击秦也，后半拒汉也。击者我往，及锋也，故进而锐；拒者彼来，多备也，虽胜亦疲。

——《古文眉诠》卷十八

吴齐贤曰：项羽力拔山、气盖世，何等英雄，何等力量，太史亦以全神付之，成此英雄力量之文。如破秦军处、斩宋义处、谢鸿门处，分王诸侯处，会垓下处，精神笔力，直透纸背。静而听之，殷殷阗阗，如有百万之军，藏于隃麋汗青之中，令人神动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七

又曰：项梁、项伯、范增是附传，盖纪其始，并序其终者，附传法也。忽然而来者，插序法也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七

储欣曰，太史公以怜才好奇自伤之意，发为斯文，忽壮快，忽哀凉，忽喑哑叱咤，忽儿女子呜咽，使千载以大流量套餐下读其文，无不怜其人。位虽不终，羽无恨矣！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七

又曰：通篇以“东”、“西”二字作眼目，冗忙中略一拨醒，使读者于楚汉大势如指诸掌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七

麦宗道曰：以羽入本纪，而描写特着精神。或疑其有取于此，不知非也。首尾几万言，插入如许人事，宜其纷纭错杂，而实一线穿成。总写出欲以力征经营天下，故末特怪其兴之暴，而极描写，正极怪叹。其所入人事，皆以作衬跌映照，并非附传、插序例也。以羽入本纪，或者恶秦之至，如涉之登世家耳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七

伯夷列传[2400]

夫学者载籍极博[2401]，犹考信于六艺[2402]。《诗》、《书》虽缺[2403]，然虞、夏之文大流量套餐可知也[2404]。尧将逊位[2405]，让于虞舜。舜、禹之间，岳牧咸荐[2406]，乃试之于位，典职数十年[2407]，功用既兴，然后授政，示天下重器[2408]。王者大统，传天下若斯之难也。而说者曰，尧让天下于许由[2409]，许由不受，耻之逃隐。及夏之时，有卞随、务光者[2410]。此何以称焉[2411]？太史公曰：余登箕山[2412]，其上盖有许由冢云。孔子序列古之仁圣贤人，如吴太伯、伯夷之伦详矣[2413]。余以所闻由、光义至高，其文辞不少概见，何哉？

孔子曰：“伯夷、叔齐，不念旧恶，怨是用希[2414]。”“求仁得仁，又何怨乎[2415]？”余悲伯夷之意，睹轶诗可异焉[2416]。其大流量套餐传曰：伯夷、叔齐，孤竹君之二子也[2417]。父欲立叔齐，及父卒，叔齐让伯夷。伯夷曰：“父命也。”遂逃去。叔齐亦不肯立而逃之，国人立其中子。于是伯夷、叔齐闻西伯昌善养老[2418]，“盍往归焉！”及至，西伯卒，武王载木主[2419]，号为文王，东伐纣[2420]。伯夷、叔齐叩马而谏曰：“父死不葬，爰及干戈[2421]，可谓孝乎？以臣弑君，可谓仁乎？”左右欲兵之[2422]。太公曰[2423]：“此义人也。”扶而去之。武王已平殷乱，天下宗周，而伯夷、叔齐耻之，义不食周粟，隐于首阳山[2424]，采薇而食之[2425]。及饿且死，作歌，其辞曰：“登彼西山兮，采其薇矣。以暴易暴兮，不知其非矣。神农、大流量套餐虞、夏忽焉没兮[2426]，我安适归矣？于嗟徂兮[2427]，命之衰矣！”遂饿死于首阳山。由此观之，怨邪非邪？

或曰：“天道无亲，常与善人[2428]。”若伯夷、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？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！且七十子之徒，仲尼独荐颜渊为好学[2429]。然回也屡空[2430]，糟糠不厌[2431]，而卒蚤夭[2432]。天之报施善人，其何如哉？盗跖日杀不辜[2433]，肝人之肉，暴戾恣睢[2434]，聚党数千人，横行天下，竟以寿终，是遵何德哉？此其尤大彰明较著者也[2435]。若至近世，操行不轨，事犯忌讳，而终身逸乐，富厚累世不绝；或择地而蹈之，时然后出言，行不由径，非公正不发愤，而遇祸灾者，不可胜数大流量套餐也[2436]。余甚惑焉，傥所谓天道，是邪非邪[2437]？

子曰：“道不同，不相为谋[2438]。”亦各从其志也。故曰：“富贵如可求，虽执鞭之士，吾亦为之。如不可求，从吾所好[2439]。”“岁寒，然后知松柏之后凋[2440]。”举世混浊，清士乃见[2441]。岂以其重若彼，其轻若此哉？

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[2442]”。贾子曰：“贪夫徇财，烈士徇名，夸者死权，众庶冯生[2443]。”“同明相照，同类相求”。“云从龙，风从虎，圣人作而万物睹[2444]。”伯夷、叔齐虽贤，得夫子而名益彰，颜渊虽笃学，附骥尾而行益显[2445]。岩穴之士[2446]，趋舍有时[2447]，若此类名堙灭而不称[2大流量套餐448]，悲夫！闾巷之人，欲砥行立名者[2449]，非附青云之士[2450]，恶能施于后世哉[2451]！

说明

文章简要记述了孤竹君之二子伯夷、叔齐的事迹，歌颂了他们注重节义的高尚品质，并就二人的不幸遭遇，对福善祸淫的传统天道观提出尖锐的质疑。

本文第一段，作者将许由、卞随、务光等人事迹作为陪衬，以反问句“余以所闻由、光义至高，其文辞不少概见，何哉”，含蓄地指出伯夷、叔齐二人名垂后世，是与孔子的颂扬分不开的。接着作者便简要叙述了二人的事迹，随即又反问道：“由此观之，怨邪非邪？”否定了孔子认为二人“死而无怨”的看法。

文章第三段，作者又以伯夷、叔齐、颜渊与盗跖作比，质问道：“若伯夷、叔齐可谓善人者非邪大流量套餐？积仁洁行如此而饿死！”颜渊好学而早夭，“天之报施善人，其何如哉？”而“盗跖日杀不辜”却“竟以寿终，是遵何德哉？”最后作者说：“余甚惑焉，傥所谓天道，是邪非邪？”所举皆为古人，而控诉的实际上是当时的社会现实，当然也包括自己的含冤遭祸在内。篇末，作者以“君子疾没世而名不称焉”，对留名后世之难发出感慨，再次指出即使是伯夷、叔齐这样的高士，也须“得夫子而名益彰”；颜渊也是“附骥尾而行益显”，与开头言卞随等之默默无闻一段遥相呼应。

本文是《史记》七十篇列传中第一篇。由于史料的缺乏，它不同于一般的以记叙为主的列传，而是以抒情议论为主。作者杂引经传，纵横变化，含蓄地提出了尖锐的问题，否定了传统的天道观，淋漓大流量套餐尽致地抒发了对不合理社会现实的不满。这样的史传写法，在班固以后的正史中是找不到的。

集评

杨慎曰：《伯夷传》之妙在诞。古人精神，使人于若不可寻处得之，必欲强令词义相属，便失之矣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林云铭曰：此篇人无不读，读者无不赞其妙。至问其立言之意，则茫然也。盖此篇为列传之首，作者以为，上下千古，岂无逃让高义如夷、齐其人者，即虞、夏间所称许由、随、光辈，在六艺既无所考信，又未经圣人论定，虽有所传之言、所见之冢，总属疑似，欲为之立传，不可得也。惟吴太伯、夷、齐轶事，得夫子序列之言，纵不见于六艺，其人品确有可据者，故列传中以伯夷为首，即世家中以吴太伯为首之意耳。但夫子言伯夷无怨，而世俗所大流量套餐传《釆薇》轶诗，有“命衰”之词，又稍涉于怨，与夫子所言不合，似世俗所传之诗亦未必真也。若就常理而论，以伯夷善行如彼，自不应饿死首阳，宜其有怨。不知天道与善之说，本不可恃，如颜之夭、跖之寿，古今往往如此。揆伯夷之志，惟有行法俟命，不以命衰改节，饿死亦所甘心，自当以夫子“无怨”之言为正也。然伯夷得夫子之言，名垂后世，气类相感，似非偶然；不然，亦等于由、光辈湮没于岩穴间，吾亦不能为之立传矣。今圣人往矣，闾巷砥行者必不能自传，虽欲立名，非借有闻达者相推引，何以见于后世？盖立名如是之难也。伯夷首阳之名，岂非幸哉！篇末不用赞语，盖合传赞为一篇，纯用虚笔，故反复援引，错综变化，致读者目迷五色，当于承接转换处大流量套餐细绎之。

——《古文析义·初编》卷三

唐应德曰：此传如蛟龙，不可捕捉，势极曲折，若断若续，超妙入玄。刘才父云：《伯夷传》可谓神奇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董份曰：史公言伯夷、叔齐不能无怨，惟得孔子言之故益显；若由、光义至高而不少概见，故后世无闻焉。是以砥行立名者必附青云之士也。此一篇大意。若不如此，则首尾似不相贯，而引由、光事少味矣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吴汝纶曰：自“君子疾没世”以下，《索隐》、《正义》皆言史公微见己之撰著为立名意，其说是也。此收束乃借闾巷之附人而传者作结，神远而意深。

——《吴挚甫先生评点史记》卷六十一

钱锺书曰：此篇记夷、齐行事甚少，感慨议论居其泰半，反论赞之宾，为大流量套餐传记之主。马迁牢愁孤愤，如喉鲠之快于一吐，有欲罢而不能者；纪传之体，自彼作古，本无所谓破例也。

——《管锥编》页三〇六

魏公子列传[2452]

魏公子无忌者，魏昭王少子[2453]，而魏安釐王异母弟也[2454]。昭王薨[2455]，安釐王即位，封公子为信陵君[2456]。是时范雎亡魏相秦[2457]，以怨魏齐故，秦兵围大梁[2458]，破魏华阳下军[2459]，走芒卯[2460]。魏王及公子患之。

公子为人仁而下士[2461]，士无贤不肖[2462]，皆谦而礼交之，不敢以其富贵骄士。士以此方数千里争往归之，致食客三千人[2463]。当是时，诸侯以公子贤，多客，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。

公子与魏王博[246大流量套餐4]，而北境传举烽[2465]，言“赵寇至，且入界”。魏王释博[2466]，欲召大臣谋。公子止王曰：“赵王田猎耳[2467]，非为寇也。”复博如故。王恐，心不在博。居顷[2468]，复从北方来传言曰：“赵王猎耳，非为寇也。”魏王大惊，曰：“公子何以知之？”公子曰：“臣之客有能深得赵王阴事者[2469]，赵王所为，客辄以报臣[2470]，臣以此知之。”是后，魏王畏公子之贤能，不敢任公子以国政。

魏有隐士曰侯嬴，年七十，家贫，为大梁夷门监者[2471]。公子闻之，往请[2472]，欲厚遗之[2473]，不肯受，曰：“臣修身絜行数十年[2474]，终不以监门困故而受公子财。”公子于是乃置酒大会宾客。坐大流量套餐定，公子从车骑[2475]，虚左[2476]，自迎夷门侯生。侯生摄敝衣冠[2477]，直上载公子上坐[2478]，不让，欲以观公子。公子执辔愈恭。侯生又谓公子曰：“臣有客在市屠中[2479]，愿枉车骑过之[2480]。”公子引车入市。侯生下见其客朱亥，俾倪故久立[2481]，与其客语，微察公子[2482]，公子颜色愈和。当是时，魏将相宗室宾客满堂，待公子举酒[2483]。市人皆观公子执辔。从骑皆窃骂侯生。侯生视公子色终不变，乃谢客就车[2484]。至家，公子引侯生坐上坐，徧赞宾客[2485]，宾客皆惊。酒酣，公子起，为寿侯生前[2486]。

侯生因谓公子曰：“今日嬴之为公子亦足矣[2487]！嬴大流量套餐乃夷门抱关者也[2488]，而公子亲枉车骑，自迎嬴于众人广坐之中，不宜有所过，今公子故过之[2489]。然嬴欲就公子之名，故久立公子车骑市中[2490]，过客以观公子，公子愈恭。市人皆以嬴为小人，而以公子为长者，能下士也。”于是罢酒。侯生遂为上客。侯生谓公子曰：“臣所过屠者朱亥，此子贤者，世莫能知，故隐屠间耳。”公子往数请之[2491]，朱亥故不复谢[2492]，公子怪之。

魏安釐王二十年，秦昭王已破赵长平军[2493]，又进兵围邯郸[2494]。公子姊为赵惠文王弟平原君夫人[2495]，数遗魏王及公子书，请救于魏。魏王使将军晋鄙将十万众救赵。秦王使使者告魏王曰：“吾攻赵，旦暮且下[2496]，大流量套餐而诸侯敢救者，已拔赵[2497]，必移兵先击之。”魏王恐，使人止晋鄙，留军壁邺[2498]，名为救赵，实持两端以观望[2499]。平原君使者冠盖相属于魏[2500]，让魏公子曰[2501]：“胜所以自附为婚姻者[2502]，以公子之高义，为能急人之困。今邯郸旦暮降秦，而魏救不至，安在公子能急人之困也！且公子纵轻胜，弃之降秦，独不怜公子姊邪！”公子患之，数请魏王，及宾客辩士说王万端[2503]。魏王畏秦，终不听公子，公子自度终不能得之于王[2504]，计不独生而令赵亡[2505]。乃请宾客，约车骑百余乘，欲以客往赴秦军[2506]，与赵俱死。

行过夷门，见侯生，具告所以欲死秦军状[2507]。辞决大流量套餐而行[2508]。侯生曰：“公子勉之矣！老臣不能从。”公子行数里，心不快，曰：“吾所以待侯生者备矣[2509]！天下莫不闻。今吾且死，而侯生曾无一言半辞送我[2510]，我岂有所失哉？”复引车还，问侯生。侯生笑曰：“臣固知公子之还也！”曰：“公子喜士，名闻天下。今有难，无他端[2511]，而欲赴秦军，譬若以肉投馁虎[2512]，何功之有哉！尚安事客[2513]？然公子遇臣厚，公子往，而臣不送，以是知公子恨之复返也[2514]。”公子再拜，因问。侯生乃屏人间语曰[2515]：“嬴闻晋鄙之兵符[2516]，常在王卧内，而如姬最幸[2517]，出入王卧内，力能窃之。嬴闻如姬父为人所杀，如姬资之三年[大流量套餐2518]。自王以下，欲求报其父仇，莫能得。

如姬为公子泣[2519]，公子使客斩其仇头，敬进如姬。如姬之欲为公子死，无所辞，顾未有路耳[2520]。公子诚一开口请如姬，如姬必许诺，则得虎符，夺晋鄙军，北救赵而西却秦，此五霸之伐也[2521]。”公子从其计，请如姬。如姬果盗晋鄙兵符与公子。

公子行，侯生曰：“将在外，主令有所不受[2522]，以便国家[2523]。公子即合符，而晋鄙不授公子兵，而复请之[2524]，事必危矣！臣客屠者朱亥可与俱。此人力士。晋鄙听，大善；不听，可使击之。”于是公子泣。侯生曰：“公子畏死邪？何泣也？”公子曰：“晋鄙嚄唶宿将[2525]，往，恐不听，必当杀之，是以泣耳。岂大流量套餐畏死哉！”于是公子请朱亥。朱亥笑曰：“臣乃市井鼓刀屠者[2526]，而公子亲数存之[2527]。所以不报谢者，以为小礼无所用。今公子有急，此乃臣效命之秋也[2528]。”遂与公子俱。公子过谢侯生。侯生曰：“臣宜从，老不能；请数公子行日，以至晋鄙军之日，北乡自刭以送公子[2529]。”公子遂行。

至邺，矫魏王令代晋鄙[2530]。晋鄙合符，疑之，举手视公子曰：“今吾拥十万之众，屯于境上，国之重任。今单车来代之[2531]，何如哉？”欲无听。朱亥袖四十斤铁椎[2532]，椎杀晋鄙，公子遂将晋鄙军。勒兵[2533]，下令军中曰：“父子俱在军中，父归；兄弟俱在军中，兄归；独子无兄弟，归养[2534]。”大流量套餐得选兵八万人[2535]，进兵击秦军。秦军解去，遂救邯郸，存赵。

赵王及平原君自迎公子于界[2536]，平原君负韊矢，为公子先引[2537]。赵王再拜曰：“自古贤人未有及公子者也。”当此之时，平原君不敢自比于人。

公子与侯生决，至军，侯生果北乡自刭。

魏王怒公子之盗其兵符，矫杀晋鄙，公子亦自知也。已却秦存赵，使将将其军归魏[2538]，而公子独与客留赵。

赵孝成王德公子之矫夺晋鄙兵而存赵[2539]，乃与平原君计，以五城封公子，公子闻之，意骄矜而有自功之色[2540]。客有说公子曰：“物有不可忘[2541]，或有不可不忘。夫人有德于公子，公子不可忘也；公子有德于人，愿公子忘之也。且矫魏王令，夺晋鄙兵以大流量套餐救赵，于赵则有功矣，于魏则未为忠臣也。公子乃自骄而功之，窃为公子不取也。”于是公子立自责，似若无所容者[2542]。赵王埽除自迎[2543]，执主人之礼[2544]，引公子就西阶[2545]，公子侧行，辞让，从东阶上。自言罪过以负于魏[2546]，无功于赵。赵王侍酒至暮，口不忍献五城[2547]，以公子退让也。公子竟留赵。赵王以鄗为公子汤沐邑[2548]。魏亦复以信陵奉公子。公子留赵。

公子闻赵有处士毛公藏于博徒[2549]，薛公藏于卖浆家[2550]。公子欲见两人，两人自匿，不肯见公子。公子闻所在，乃间步往[2551]，从此两人游，甚欢。平原君闻之，谓其夫人曰：“始吾闻夫人弟公子天下无双，今吾大流量套餐闻之，乃妄从博徒卖浆者游[2552]，公子妄人耳[2553]！”夫人以告公子，公子乃谢夫人去，曰：“始吾闻平原君贤，故负魏王而救赵，以称平原君[2554]。平原君之游，徒豪举耳[2555]，不求士也。无忌自在大梁时，常闻此两人贤，至赵，恐不得见。以无忌从之游，尚恐其不我欲也[2556]，今平原君乃以为羞，其不足从游[2557]。”乃装为去[2558]。夫人具以语平原君，平原君乃免冠谢[2559]，固留公子[2560]。平原君门下闻之，半去平原君归公子。天下士复往归公子。公子倾平原君客[2561]。

公子留赵十年不归。秦闻公子在赵，日夜出兵，东伐魏。魏王患之，使使往请公子。公子恐其怒之，乃诫门下[大流量套餐2562]：“有敢为魏王使人通者[2563]，死[2564]。”宾客皆背魏之赵[2565]，莫敢劝公子归。毛公、薛公两人往见公子曰：“公子所以重于赵，名闻诸侯者，徒以有魏也[2566]。今秦攻魏，魏急而公子不恤[2567]，使秦破大梁而夷先王之宗庙[2568]，公子当何面目立天下乎[2569]？”语未及卒，公子立变色，告车趣驾归救魏[2570]。

魏王见公子，相与泣，而以上将军印授公子[2571]，公子遂将。魏安釐王三十年[2572]，公子使使遍告诸侯。诸侯闻公子将，各遣将将兵救魏。公子率五国之兵[2573]，破秦军于河外[2574]，走蒙骜[2575]。遂乘胜逐秦军至函谷关，抑秦兵，秦兵不敢出大流量套餐。当是时，公子威振天下，诸侯之客进兵法，公子皆名之[2576]，故世俗称《魏公子兵法》。

秦王患之，乃行金万斤于魏[2577]，求晋鄙客，令毁公子于魏王曰[2578]：“公子亡在外十年矣[2579]，今为魏将，诸侯将皆属[2580]，诸侯徒闻魏公子，不闻魏王。公子亦欲因此时定南面而王[2581]，诸侯畏公子之威，方欲共立之。”秦数使反间，伪贺公子得立为魏王未也[2582]。魏王日闻其毁，不能不信。后果使人代公子将。公子自知再以毁废[2583]，乃谢病不朝[2584]，与宾客为长夜饮[2585]，饮醇酒[2586]，多近妇女。日夜为乐饮者四岁，竟病酒而卒[2587]。其岁[2588]，魏安釐王亦薨大流量套餐。秦闻公子死，使蒙骜攻魏，拔二十城，初置东郡[2589]。其后秦稍蚕食魏[2590]，十八岁而虏魏王[2591]，屠大梁。

高祖始微少时[2592]，数闻公子贤。及即天子位，每过大梁，常祠公子[2593]。高祖十二年[2594]，从击黥布还[2595]，为公子置守冢五家[2596]，世世岁以四时奉祠公子[2597]。

太史公曰：吾过大梁之墟[2598]，求问其所谓夷门。夷门者，城之东门也。天下诸公子亦有喜士者矣，然信陵君之接岩穴隐者[2599]，不耻下交[2600]，有以也[2601]，名冠诸侯，不虚耳[2602]。高祖每过之，而令民奉祠不绝也。

说明

信陵君是司马迁最为崇拜的人物，从《传》中称“公子大流量套餐”而不名，与其他列传不同，就可见一斑了。其下笔之精心不苟，也自在意中。

从结构上来说，此文多伏笔呼应。如篇首云：“诸侯以公子贤，多客，不敢加兵谋魏十余年。”下面就有“公子留赵十年不归。秦闻公子在赵，日夜出兵，东伐魏”；前面有“魏王畏公子之贤能，不敢任公子以国政”，后面就有魏王不听公子救赵之事；前面记叙了信陵君厚礼侯生、朱亥，后面就有侯生献计盗虎符、朱亥椎杀晋鄙之事；前面写了公子与毛公、薛公游，后面就有毛、薛二人劝公子回魏之事。结撰之精，可称无以复加。

此外，篇中的对比、烘托之妙，细节描写之真，均值得我们揣摩、学习。

集评

储欣曰：称“魏公子”，贵之也。《春秋》笔法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方苞曰大流量套餐：毛遂定从虽不见《国策》，而辞颇近之。《信陵君传》则全然太史公意趣矣。岂游大梁，得诸故老所传，而自为叙次者欤？

——《方望溪评点史记》

唐应德曰：“十八岁而虏魏王”，以魏亡系《信陵传》，见信陵系国之存亡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浦起龙曰：分主桩、介绍、下场三法观之，头绪秩如矣。写公子结客根于性情，高出他公子，足以兴感百世。文亦从中心向慕结撰而感。神味洋溢，在笔墨之外。

——《古文眉诠》卷二十四

何焯曰：于四君之中独书之曰“魏公子”者，以为国之存亡所系也。

——《义门读书记》卷十四

徐退山曰：称“魏公子”，以公子系魏存亡也。《传》中称“公子”一百四十七，无限唱叹，无限低回。曰“魏昭王少子”，又曰“魏安大流量套餐釐王异母弟”，正见公子以异母弟而一心魏王、一身存魏。魏王始畏其贤能而不任，终听秦间而废弃不用，可叹也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吴齐贤曰：一篇好客是主，救赵是大节，而胜处在侯生送公子一段，步步回合，步步逼拶，欲合故离，欲擒故纵，曲曲引人入胜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三集》卷八

报任安书[2603]

太史公牛马走司马迁再拜言[2604]。

少卿足下：曩者辱赐书，教以顺于接物[2605]，推贤进士为务。意气勤勤恳恳，若望仆不相师[2606]，而用流俗人之言。仆非敢如此也。仆虽罢驽[2607]，亦尝侧闻长者之遗风矣。顾自以为身残处秽[2608]，动而见尤[2609]，欲益反损，是以独郁悒而与谁语[2610大流量套餐]！谚曰：“谁为为之？孰令听之[2611]？”盖钟子期死，伯牙终身不复鼓琴[2612]。何则？士为知己者用，女为说己者容[2613]。若仆，大质已亏缺矣[2614]，虽才怀随和[2615]，行若由夷[2616]，终不可以为荣，适足以见笑而自点耳[2617]。书辞宜答，会东从上来[2618]，又迫贱事，相见日浅[2619]，卒卒无须臾之闲[2620]，得竭旨意。今少卿抱不测之罪，涉旬月，迫季冬[2621]，仆又薄从上雍[2622]，恐卒然不可为讳[2623]。是仆终已不得舒愤懑以晓左右[2624]，则长逝者魂魄私恨无穷[2625]。请略陈固陋[2626]。阙然久不报[2627]，幸勿为过。

仆闻之大流量套餐：修身者，智之符也[2628]；爱施者，仁之端也；取与者，义之表也；耻辱者，勇之决也；立名者，行之极也。士有此五者，然后可以托于世，而列于君子之林矣。故祸莫憯于欲利[2629]，悲莫痛于伤心，行莫丑于辱先，诟莫大于宫刑[2630]。刑余之人，无所比数[2631]，非一世也，所从来远矣[2632]。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，孔子适陈[2633]；商鞅因景监见，赵良寒心[2634]；同子参乘，袁丝变色[2635]：自古而耻之！夫以中才之人，事有关于宦竖[2636]，莫不伤气，而况于慷慨之士乎？如今朝廷虽乏人，奈何令刀锯之余荐天下豪俊哉[2637]！仆赖先人绪业[2638]，得待罪辇毂下[2639]，二十大流量套餐余年矣。所以自惟[2640]：上之，不能纳忠效信[2641]，有奇策才力之誉，自结明主；次之，又不能拾遗补阙[2642]，招贤进能，显岩穴之士[2643]；外之，又不能备行伍，攻城野战，有斩将搴旗之功[2644]；下之，不能积日累劳，取尊官厚禄，以为宗族交游光宠。四者无一遂，苟合取容[2645]，无所短长之效[2646]，可见如此矣。向者仆尝厕下大夫之列[2647]，陪外廷末议[2648]，不以此时引维纲[2649]，尽思虑，今已亏形为扫除之隶[2650]，在阘茸之中[2651]，乃欲仰首伸眉，论列是非，不亦轻朝廷、羞当世之士邪？嗟乎！嗟乎！如仆，尚何言哉！尚何言哉！

且事本末未易明也。仆少负不大流量套餐羁之行[2652]，长无乡曲之誉[2653]。主上幸以先人之故，使得奏薄技[2654]，出入周卫之中[2655]。仆以为戴盆何以望天[2656]。故绝宾客之知，亡室家之业[2657]，日夜思竭其不肖之才力，务一心营职，以求亲媚于主上。而事乃有大谬不然者。夫仆与李陵俱居门下[2658]，素非能相善也。趣舍异路[2659]，未尝衔杯酒、接殷勤之余欢。然仆观其为人，自守奇士，事亲孝，与士信，临财廉，取与义，分别有让[2660]，恭俭下人[2661]，常思奋不顾身，以徇国家之急。其素所蓄积也，仆以为有国士之风。夫人臣出万死不顾一生之计，赴公家之难，斯以奇矣。今举事一不当，而全躯保妻子之臣，随而媒孽其短大流量套餐[2662]，仆诚私心痛之。且李陵提步卒不满五千，深践戎马之地，足历王庭[2663]，垂饵虎口，横挑强胡[2664]，仰亿万之师，与单于连战十有余日，所杀过当[2665]，虏救死扶伤不给，旃裘之君长咸震怖[2666]，乃悉征其左右贤王[2667]，举引弓之人[2668]，一国共攻而围之。转斗千里，矢尽道穷，救兵不至，士卒死伤如积。然陵一呼劳军，士无不起，躬自流涕，沬血饮泣[2669]，更张空拳，冒白刃，北向争死敌者[2670]。陵未没时，使有来报，汉公卿王侯皆奉觞上寿。后数日，陵败书闻，主上为之食不甘味，听朝不怡，大臣忧惧，不知所出。仆窃不自料其卑贱，见主上惨怆怛悼[2671]，诚欲效其款款之大流量套餐愚[2672]，以为李陵素与士大夫绝甘分少[2673]，能得人死力，虽古之名将，不能过也。身虽陷败，彼观其意[2674]，且欲得其当而报于汉。事已无可奈何，其所摧败，功亦足以暴于天下矣[2675]。仆怀欲陈之，而未有路，适会召问，即以此指[2676]，推言陵之功，欲以广主上之意，塞睚眦之辞[2677]。未能尽明，明主不晓，以为仆沮贰师[2678]，而为李陵游说，遂下于理[2679]。拳拳之忠，终不能自列，因为诬上，卒从吏议[2680]。家贫，货赂不足以自赎[2681]；交游莫救，左右亲近不为一言。身非木石，独与法吏为伍，深幽囹圄之中[2682]，谁可告诉者！此真少卿所亲见，仆行事岂不然乎？李陵大流量套餐既生降，隤其家声[2683]，而仆又佴之蚕室[2684]，重为天下观笑[2685]。悲夫！悲夫！事未易一二为俗人言也[2686]。

仆之先非有剖符丹书之功[2687]，文史星历[2688]，近乎卜祝之间[2689]，固主上所戏弄，倡优所畜[2690]，流俗之所轻也。假令仆伏法受诛，若九牛亡一毛，与蝼蚁何以异？而世又不与能死节者[2691]，特以为智穷罪极[2692]，不能自免，卒就死耳。何也？素所自树立使然也[2693]。人固有一死，或重于泰山，或轻于鸿毛，用之所趋异也[2694]。太上不辱先，其次不辱身，其次不辱理色[2695]，其次不辱辞令，其次诎体受辱[2696]，其次易服受辱[2697]大流量套餐，其次关木索、被箠楚受辱[2698]，其次剔毛发、婴金铁受辱[2699]，其次毁肌肤、断肢体受辱，最下腐刑极矣！传曰[2700]：“刑不上大夫。”此言士节不可不勉励也。猛虎在深山，百兽震恐，及在槛穽之中[2701]，摇尾而求食，积威约之渐也[2702]。故有画地为牢，势不可入[2703]，削木为吏，议不可对[2704]，定计于鲜也[2705]。今交手足，受木索，暴肌肤，受榜棰，幽于圜墙之中[2706]。当此之时，见狱吏则头枪地[2707]，视徒隶则正惕息[2708]，何者？积威约之势也。及以至是，言不辱者，所谓强颜耳，曷足贵乎？且西伯，伯也，拘于羑里[2709]；李斯，相也，具于五刑[2710大流量套餐]；淮阴，王也，受械于陈[2711]；彭越、张敖，南面称孤，系狱抵罪[2712]；绛侯诛诸吕，权倾五伯，囚于请室[2713]；魏其，大将也，衣赭衣，关三木[2714]；季布为朱家钳奴[2715]；灌夫受辱于居室[2716]。此人皆身至王侯将相，声闻邻国，及罪至罔加[2717]，不能引决自裁[2718]，在尘埃之中[2719]。古今一体，安在其不辱也？由此言之，勇怯，势也；强弱，形也。审矣[2720]，何足怪乎！夫人不能早自裁绳墨之外[2721]，以稍陵迟[2722]，至于鞭箠之间，乃欲引节[2723]，斯不亦远乎！古人所以重施刑于大夫者，殆为此也。夫人情莫不贪生恶死，念父母，顾妻子。至激于义理大流量套餐者不然，乃有所不得已也。今仆不幸，早失父母，无兄弟之亲，独身孤立，少卿视仆于妻子何如哉？且勇者不必死节[2724]，怯夫慕义，何处不勉焉！仆虽怯懦，欲苟活，亦颇识去就之分矣[2725]，何至自沈溺缧绁之辱哉[2726]！且夫臧获婢妾[2727]，由能引决，况仆之不得已乎？所以隐忍苟活，幽于粪土之中而不辞者[2728]，恨私心有所不尽，鄙陋没世[2729]，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。

古者富贵而名摩灭，不可胜记，唯倜傥非常之人称焉[2730]。盖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[2731]；仲尼厄而作《春秋》[2732]；屈原放逐，乃赋《离骚》；左丘失明，厥有《国语》[2733]；孙子膑脚，兵法修列[2734]；不韦大流量套餐迁蜀，世传《吕览》[2735]；韩非囚秦，《说难》、《孤愤》[2736]；《诗》三百篇，大底圣贤发愤之所为作也。此人皆意有郁结，不得通其道，故述往事，思来者[2737]。乃如左丘无目，孙子断足，终不可用，退而论书策，以舒其愤，思垂空文以自见[2738]。仆窃不逊，近自托于无能之辞，网罗天下放矢旧闻[2739]，略考其行事，综其终始，稽其成败兴坏之纪[2740]，上计轩辕，下至于兹，为十表，本纪十二，书八章，世家三十，列传七十，凡百三十篇。亦欲以究天人之际[2741]，通古今之变，成一家之言。草创未就，会遭此祸。惜其不成，是已就极刑而无愠色[2742]。仆诚以著此书，藏诸名山，传之其人[2743大流量套餐]，通邑大都，则仆偿前辱之责[2744]，虽万被戮，岂有悔哉？然此可为智者道，难为俗人言也！

且负下未易居[2745]，下流多谤议[2746]。以口语遇此祸，重为乡党所笑，以污辱先人，亦何面目复上父母丘墓乎？虽累百世，垢弥甚耳！是以肠一日而九回，居则忽忽若有所亡[2747]，出则不知其所往。每念斯耻，汗未尝不发背沾衣也！身直为闺阁之臣[2748]，宁得自引深藏于岩穴邪[2749]？故且从俗浮沉，与时俯仰，以通其狂惑[2750]。今少卿乃教以推贤进士，无乃与仆私心剌谬乎[2751]？今虽欲自雕琢，曼辞以自饰[2752]，无益于俗，不信，适足取辱耳。要之死日[2753]，然后是非乃定。书不能悉意[2大流量套餐754]，略陈固陋。谨再拜。

说明

司马迁遭李陵之祸，一腔愤懑、满腹牢骚，借着给友人任安回信的机会，长江大河般地倾泻出来了。

文章从任安来信中劝他的“顺以接物，推贤进士”之语说起，历举种种史实，以明“刑余之人”不宜荐士，愤激之情，溢于言表。接着便自叙得罪之由，其中写李陵战败一节，曲折周备，可当一篇《李陵传》来读。在叙自己“佴之蚕室”之后的一段是全文最精彩的部分，作者尽情倾诉了受辱的痛苦，并列数古往今来王侯将相九人被囚于狱之事，以证“古今一体，安在其不辱也”，隐隐亦为自己的受辱占下地步。下面便将“苟活”至今的原因向任安披露：“恨私心有所不尽，鄙陋没世，而文采不表于后世也。”其中“文王拘而演《周易》”一大流量套餐段，又一口气举了八个例子，以明古人“意有所郁结，不得通其道，故述往事，思来者”，引出自己忍辱发愤著《史记》的来由。至此，全书之意已尽，但作者之笔忽又转到受辱之恨上，一方面当然是因为奇耻难忘，一方面也是为了再一次回答任安“推贤进士”之责，做到首尾呼应。

全文情绪慷慨激昂，文势迂回曲折，真可谓“疏宕有奇气”之文，极纵横驰骤之致。

集评

刘勰曰：汉来笔札，辞气纷纭。观史迁之报任安，东方朔之难公孙，杨恽之酬会宗，子云之答刘歆，志气槃桓，各含殊采，并杼轴乎尺素，抑扬乎寸心。

——《文心雕龙·书记》

真德秀曰：迁所论无可取者，然其文跌宕奇伟，亦以见如此人才而因言事置之腐刑，可为痛惜也。

——《文章正宗》卷十五

金圣叹曰大流量套餐：学其疏畅，再学其郁勃；学其迂回，再学其直注；学其阔略，再学其细琐；学其径遂，再学其重复。一篇文字，凡作十来番学之，恐未能尽也。

——《天下才子必读书》卷五

孙鑛曰：粗粗卤卤，任意写去，而矫健磊落，笔力真如走蛟龙、挟风雨。且峭句险字，往往不乏。读之但见其奇肆，而不得其构造锻炼处。古圣贤规矩准绳文字，至此一大变，卓为百代伟作。

——《古文分编集评·二集下》卷一

孙执升曰：却少卿推贤进士之教，序自己著书垂后之意。回环照应，使人莫可寻其痕迹，而段落自尔井然。原评云：史迁一腔抑郁，发之《史记》；作《史记》一腔抑郁，发之此书；识得此书，便识得一部《史记》。盖一生心事，尽泄于此也。纵横排宕，真是绝代大文章。

——《大流量套餐古文分编集评·二集下》卷一

林云铭曰：是书反复数千百言，其叙受刑处，只点出“仆沮贰师”四字，是非自见。所谓“舒愤懑以晓左右”者，此也。结穴在受辱不死、著书自见上。通篇淋漓悲壮，如泣如诉，自始至终，似一气呵成。盖缘胸中积愤不能自遏，故借少卿“推贤进士”之语，做个题目耳。读者逐段细绎，如见其慷慨激烈，须眉欲动。班掾讥其不能以智自全，犹是流俗之见也夫！

——《古文析义·二编》卷四

浦起龙曰：答书大致在自白罪由、自伤惨辱、自明著史，而以谢解来书位置两头。总纳在“舒愤懑”三字内。盖缘百三十篇中，不便放言以渎史体，特借报书一披豁其郁勃之气耳，岂独为任少卿道哉！沉雄激壮，如江海之气，横空上出，摩荡六虚。

——《古文大流量套餐眉诠》卷三十四

李兆洛曰：厚集其阵，郁怒奋势，成此奇观。

——《骈体文钞》卷十九

方苞曰：如山之出云，如水之赴壑，千态万状，变化于自然，由其气之盛也。后来惟韩退之《答孟尚书》类此。柳子厚诸长篇，词意酿郁，而气不能以自举矣。

——《名家圈点笺注批评古文辞类纂》卷二十七

林纾曰：若为一身而言，实则一眼全注李陵。其初固以陵为贤，陵降乃使己不直于朝议，则世士之不可信，又何必荐？然终不显露不满李陵之意，但躬身咎恨；咎恨愈深，则牢骚益甚。锋棱虽露，仍不尽露。行文之蓄缩变化，真不可扪捉也。

——《选评古文辞类纂》卷四

吴闿生曰：古今雄伟愤发之文，无过此书，方（苞）、李（兆洛）二家所评，皆能状其佳处。熟读此篇，支解句析，心大流量套餐知其意。涵泳其妙，反视他文，一览众山小矣。

——《两汉文举要》

钱锺书曰：“太上不辱先”云云，每下愈况，循次九而至底，“不辱”四、“受辱”五，事归一致而词判正反，变化以避呆板，得不谓为有意为文耶？

——《管锥编》页八七〇—八七一

又曰：此书情文相生，兼纡徐卓荦之妙，后人口沫手胝，遂多仿构。李陵《重报苏武书》，刘知几《史通·杂说》下以来论定为赝托者，实效法迁此篇而作。杨恽《报孙会宗书》亦师其意。恽于迁为外孙，如何无忌之似舅矣。泻瓶有受，传灯不绝。

——《管锥编》页九三五

又曰：马迁欲雪下蚕室之大诟，遂成藏名山之巨著，然耿耿不忘“重为天下观笑”，故书中反复言之。

——《管锥编》页九三八—九三九